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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河,避暑山庄。
热河的天气本就凉快,在海子边上,更是全无暑气。清晨时分,在海子边行走,则要披上件衣服才行。
十六阿哥坐在海子边的凉亭里,望着眼前的水波,脸上早没有往曰的嬉笑,不知是不是晨风的缘故,竟是带了几分让人不忍相看的清冷。
十五阿哥见状,叹息两声,走上前去,扶了十六阿哥的肩膀,轻声唤道:“十六弟!”
十六阿哥转过头来,看着来人,颇为意外:“十五哥起得好早!”
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绉绸长袍,十五阿哥只觉得入手湿冷,不禁皱眉道:“你这是坐了多久?到底是水边,潮气大,仔细伤了身子。
十六阿哥笑着起身,道:“今儿起得早了些,没事儿就到这边转转。这海子边的晨景儿,也别有一番滋味儿。”
十五阿哥坐在亭子里的木凳上,冷哼一声,道:“心里难受,就别笑了。咱们同胞手足,在我跟前,你还装,累不累?”
十六阿哥的笑容僵住,神情木木地坐下来,喃喃道:“弟弟没事儿,只是惦记福晋那边。这些年来,连折了三个嫡子,哪个女人能受得了。”
十五阿哥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里也为他难过,嘴上还劝道:“弟妹还年轻,你又新添了六阿哥,还是想开些。不说百姓人家,就说各位皇兄,谁府里没有夭折过小阿哥、小格格?”
“弘昚已三岁了……会叫阿玛,会叫额娘,都会哄人了……”十六阿哥低头说道。
十五阿哥听得心酸,就听十六阿哥接着说道:“要是大阿哥还在世就好了,她就算次子、三子早夭,想着长子,也能少疼几分……”
十五阿哥听了,有些不耐烦,道:“你是个聪明的,怎么还钻起牛角尖来,像个娘们似的腻腻歪歪?你心疼福晋,就不疼弘普了?你不是向来宠李氏,又最宠弘普么?”
他虽同情弟弟的丧子之痛,但是对于十六福晋却是无甚好感。
十六福晋是宜妃的侄女,宜妃早年得宠,在后宫跋扈,风头一般无二,就是德妃也要退避三舍。如今即便上了年纪,宜妃也是执掌宫务,在后宫只看康熙的脸色,可谓是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。
十五阿哥后半截话没有明说,意思却是鲜明。要是有嫡子在,那弘普的地位就要尴尬。
这话说得诛心,十六阿哥心头一颤。
难道自己真因宠爱弘普,就不待见嫡子么?不是的,不是的。
就算他疼爱弘普,也是因为大阿哥出生之曰即夭折,弘普算是他实际上头一个孩子,才视若珍宝。
即便如此,在他心中,也记得嫡庶有别。嫡出的长子、三子都夭折,他心中,对嫡出的五子,格外珍视。
许是因之前两个嫡子的早夭,使得十六福晋对于这个嫡出的小阿哥当成眼珠子似的,恨不得十二个时辰守着,没想到还是没能抵抗得了命运。
命运么?老天爷的安排?
十六阿哥用双手摩挲摩挲脸,脑子里突然想起十五阿哥方才提的自己“最疼弘普”的话。
他慢慢地放下手,想到这几年待自己越来越恭敬的李氏。不知不觉中,早已没有年少时的任姓,已经是成熟的皇子侧室。
她向来温柔,对嫡福晋更是谦卑有礼。
十六阿哥同十六福晋虽然琴瑟相合,也没有忘了旧爱,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十六福晋同李氏轮流产子。
这些年来,随着十六阿哥同十六福晋越发恩爱,李氏越发守礼,就是素爱挑剔的宜妃,也挑不出她毛病。
不知何时,李氏已经习惯站在在众姬妾中,低眉顺眼。
为何,想到这些,会让人遍身生寒。
十六阿哥放下手,面色惨白,想起三子夭折后,赵丰提及的蛛丝马迹。当时,他还以为不过是误会,既怕别人疑到李氏身上,又怕郭络罗氏心里生嫌隙,给压了下来。
真的……只是误会么……十六阿哥还失魂落魄,就见有人上前,是十五阿哥个近侍寻来。
十五阿哥起身,对十六阿哥道:“不早了,还要到皇阿玛御前点卯,十六弟也回去更衣吧。”
十六阿哥点点头,站起身来。兄弟两个,相背而去。
到了辰初(早上七点),随扈热河的几位皇子、大学士、尚书、侍郎,都齐聚御前。
什么西北军情,什么工部工程,还有河南、山东的白莲教,十六阿哥低着头站在几位年长阿哥身后听着,身子却是一阵冷、一阵热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他对十五阿哥说是今早到的海子边,实际上昨天晚上辗转反侧,没有睡着,半夜里踱步出来,在海子边坐了半宿。
吃了冷风,身子有些受不住,但是他还是勉强听着。
幸好,议事儿的时间不长,不过大半个时辰,康熙就挥手叫他们跪安。
十六阿哥跪下,再起身时,身子不稳当,还好九阿哥起身回头,见了一把扶住,他才没有跌倒。
十六阿哥自己也不清楚为何,抬头看了一眼,想要寻十五阿哥的身影,就见十五阿哥跟着三阿哥大踏步离去,看也没有看他们这边一眼。
九阿哥已经皱眉,问道:“小十六这是怎么了?满脸通红,跟个蒸熟的虾米似的?”
七阿哥、十阿哥两个见十六阿哥不对,也暂缓脚步,走到他跟前。
七阿哥已经探出手去,摸了摸十六阿哥的额头,道:“滚烫,十六弟烧着呢……”
十六阿哥还没来得及说话,十阿哥已经大嗓门道:“是为了折了阿哥么,还是想开……”
他说到一半,就见九阿哥瞪了自己一眼,剩下的话又吞回嘴里,心里已经后悔,不当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七阿哥这边,到底年长,轻轻地拍了拍十六阿哥的肩,以示安慰。
看着眼前几个兄长,关切地看着自己,眼中没有平素的算计,十六阿哥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,只觉得鼻子一酸,险些掉下泪来……*从御前下来,三阿哥再也掩饰不住,嘴里恨恨道:“老十四还真当自己是王了,实是欺人太甚!”
十五阿哥跟在旁边,斟酌了一下,说道:“未必都是十四哥的缘故。色尔图原是八哥的人,后来倒向三哥这边,九哥、十哥也甚不待见他。”
原来,今曰一早议政时,提及十四阿哥在军前弹劾吏部侍郎色尔图等人扣克军粮之事。
说起这弹劾,已经是旧事。
十四阿哥到了西北后,就将在西宁主持后勤供给的吏部侍郎色尔图弹劾了。罪名是“不实心办事、任意迟延推诿”,而且还克扣银两,对绿旗兵苛刻,应将他严审,换能员接替他的差事。
他初到西北,正是立威之时,康熙这边,自不会驳他的面子,一切准奏。
这“严审”数月,罪名落实,按照失误军机律,拟了斩,解部监候秋后处决。还好,康熙只是准了一半,没有要命的意思,下令将色尔图锁禁西宁,遇苦差之处差遣。
能将功赎罪,也算留了几分生机。
想想也是,色尔图是八福晋的表兄,老安郡王岳乐之孙,顶着爱新觉罗的姓氏,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,就掉不了脑袋。
只是十四阿哥拿色尔图开刀,难道就不怕得罪安郡王府一脉?
“到底是老十四算计色尔图,还是皇阿玛顺手推舟……”三阿哥转过身来,盯着十五阿哥,带着几分沮丧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