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炅闻言点点头,叹道:“这陈德虽然脾气又臭又硬,倒还是个重情念旧的人。也还识趣知分寸,他若是去勾搭李煜,就是给故主催命了。如此良臣良将,竟然不能为吾所用,也是运数使然。”虽然南唐被大宋所灭,但朝廷对李煜的监控还是相当严密的,盖因为中原汉人对正朔执念甚深,汴梁历经五朝,向北地胡族自称过儿皇帝,连宗庙重器书册也被契丹人搬到了上京,觍颜自称正朔实在是有些心虚。江南金陵李氏自称上乘大唐正统,实实在在收拢了一批人心,就连千里之外的异域番邦,竟然也有奉金陵唐室为正朔的。而赵炅最为着紧的,便是这正朔二字,因此折辱李煜倒也不完全是猫戏老鼠的心态。
赵炅当年坐镇开封府南衙,见惯市井百态,各色人等,历练出了观人识才的本事,要不然他也没有能力大刀阔斧拔擢新科进士,几乎慢慢将整个大宋从地方到六部的官员都来了个大换血。他听王侁禀报陈德所作所为,此人重情义,不好奢靡,亦不贪权,若是此人初出茅庐便被自己收入囊中,便是一个得力的臣僚。但此人几经辗转,先仕北汉,又转投南唐,后又率大军归汉,夺取河西,已渐渐在部下的拥戴下成了一方枭雄。就如同自己大兄被迫黄袍加身一样,到了这个地步,很多事情已成骑虎,天下大势推动,就算陈德本人想要效忠朝廷,他也不敢相信于他了。好下场便如钱王一般终身安居汴梁,坏下场便是赐给一杯毒酒。铲平藩镇,这就是朝廷的利益所在。
赵炅将瞬间产生收服陈德的念头掐灭,转而又问道:“河西情势如何?”
王侁道:“董将军将灵州城移交安西军后,陈德麾下众军已经四散就食,并无猬集灵州,威胁关中的态势。”
曹彬却道:“陈德所部离开岚州时,将民间搜刮得十室九空,百姓们纷纷卖田卖地,亏得田将军开仓放粮,方才能解救百姓于危困之中,否则,今年冬天,这岚州百姓不知要饿死多少。”这些情况都是田钦祚报上来的,但曹彬焉能不知实情,田钦祚纵容部下在岚州大肆圈占良田,不少原来岚州的民户重新沦为无地的佃户。
赵炅笑道:“这些粗鲁军汉,就爱捞钱。”却不再追究此事,转而与赵普、曹彬细细商量为两年后北伐太原的军粮储备。
陈德回到府邸中,将就要代表朝廷旌表九江义门的消息告诉黄雯,黄雯高兴地道:“真的吗?妾身自小离开家乡,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。”她本是江夏人,自从在兵荒马乱中被收为宫女后,便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。
陈德很少见她流露出如此兴高采烈,心道这趟江南之行到是歪打正着的美差,笑道:“夫人既然同去,我们便慢慢行路,沿途游山玩水,搜奇猎异,花天酒地。”他私心揣测,赵炅也应该希望他走的慢一点,不要那么快回汴梁来碍眼。
未入汴梁之前,陈德白日里要么和部将商议军略,要么巡视各营以示心腹,要么在外奔波劳碌,回到府中也总有大半时间深思熟虑各种决策的利害得失,偶尔得闲,也要寻找一些此时的兵书战略,或是前人笔记,或是西域奇闻挑灯夜读,黄雯自从跟随他以来,夫妻一同游山玩水的时候几乎没有,现在有机会稍作补偿,陈德也极为高兴。
将黄雯哄得眉开眼笑后,陈德方才转到书房,招来张仲曜,把今日朝堂情势向他讲了一遍。张仲曜笑道:“看今日情势,官家对安西纵有削藩之心,东面战事底定之前,却甘愿隐忍不发,对大人亦是无可奈何?唯有使大人奔波劳苦,以呈心头之快。”言语之下,对赵炅充满鄙夷之情,人就是这么奇怪,当他曾经对大宋官家充满希望却又被狠狠遗弃的时候,原先的好感和仰慕全都化为鄙夷,甚至仇恨,那怕是文武双全,人情练达的张仲曜也不能免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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